那年夏天，寧靜的天空－飯匙媽媽。生活札記

　　警語：以下這個故事的男女主角最後並沒有在一起，如果期待快樂結局的讀者，建議馬上停止閱讀。

　　故事的主角是個平凡的女高中生，十七歲，高三，即將面臨大學聯考。

　　女孩甚至比她的同儕更加不起眼，一樣是高中生，有些女孩活潑大方，就算是鹵莽也有那個年紀特有的味道。但我們故事中的這個女孩顯然屬於另一類型，內向害羞的個性讓她看起來古怪陰沉，平凡的外表加上不假修飾的習性讓她更容易隱沒在人群當中，她對自己沒有自信，時常垂頭、駝背，所以你不會認識她，對大多數人而言，她就是在路上擦肩而過，而不會留下任何印象的一個平凡、不起眼的路人甲而已。

　　在班上，女孩也有幾個比較熟的朋友，但跟一般女孩動不動就情同姊妹的情誼比較起來，她和這些朋友的來往真的有如君子之交淡如水。也許是物以類聚，女孩的朋友都和她一樣纖細敏感，在感情的付出上容易多作保留，又或許只是因為她們都屬於班上人際生態物競天擇汰選下的失敗者，一種無可奈何的組合，自然談不上什麼深厚的情誼。

　　和每個考生一樣，女孩的生活枯燥苦悶。她依規定住在學校宿舍裡，和同學一起夜自習到晚上九點，回到宿舍繼續挑燈夜戰，為明日各式各樣大小考試作準備。長期的睡眠不足和聯考的壓力讓女孩陷入迷惘，她不只一次盯著黑板角落的倒數數字，問自己這樣的生活到底有何意義？

　　於是有一天，她做了一個小小的脫軌。

　　「妳發神經喔？」下課後，女孩的朋友翻白眼問她。

　　就像許多中學班級一樣，女孩的班上也是用成績的高低決定選擇位置的先後順序。但就在剛才換座位的同時，女孩一反常態，不顧朋友們的暗示，選擇了一個在教室最後面，最孤懸的位置。

　　「我想要一個人安靜的唸書。」女孩口是心非的辯解著。

　　「什麼意思嘛！妳是說我們坐在一起會妨礙到妳唸書是嗎？」女孩的朋友不悅道。

　　其實事後回想起來，女孩也搞不清楚自己在那一瞬間突然動念的原因。而且換了位置之後，女孩很快的感到後悔，她望著在教室另一端的朋友們，感到寂寞空虛，沒有人可以傳字條或交頭接耳，乏味的課程變得更加無聊。但讓她真正感覺糟糕的，是與這個新位置相鄰座位的同學。

　　由於是最角落的位置，相鄰的只有前面和左邊兩個座位。坐在前面的男孩身高超過180公分，擋掉了一大半的視線，每次看黑板都必須歪斜身體吃力的張望。那也就罷了，坐在左手邊的，可是班上的邊緣人物「胖虎」欸。

　　中學生是其實是滿壞心眼的一種生物，他們會排擠團體當中比較特殊的異類，每個班級幾乎都存在這樣的人物，沒有朋友，總是獨來獨往，胖虎就是屬於這種人。胖虎其實是個女孩，高大並且圓滾滾的身材讓她看起來虎背熊腰，加上圓厚的酒槽鼻和外八的步伐，「胖虎」這個綽號不曉得是誰暗中起的，很快被叫開了。當初被人家叫這個難聽的綽號，胖虎也曾經哭了好幾次，但現在她不但已經不介意，還很大方的以胖虎自居。

　　也許是外貌的原因，胖虎好像比一般人自卑，她似乎把自己定位在比別人矮一階的位置，常常主動去曲意討好那些班上鋒頭較健的同學，但這樣愛拿熱臉貼別人冷屁股的個性並沒有讓她成功打入哪個團體，反而激起人們想要踐踏的劣根性。班上有幾個同學會毫不客氣的向她下命令，享受她的服務，背地裡卻又譏諷嘲笑，壓根瞧不起她，女孩覺得胖虎這樣的生活方式真是可悲極了。

　　一個寒冬早晨的地理課，正值寒流發威，教室門窗緊閉。四十幾個人呼出來的二氧化碳加上地理老師毫無抑揚頓挫的腔調，整間教室瀰漫著昏沉的氛圍。女孩正在昏昏欲睡的同時，前座的男孩突然轉過頭，壓低聲音對著女孩說道：「妳看，胖虎流口水了。」

　　　女孩臉上一熱，距離太靠近了，甚至可以聞到男孩身上的氣息。女孩心煩意亂，看了胖虎一眼，胖虎睡得正香甜，張大的嘴嘴角處掛著一條閃亮亮的口水，女孩忍不住哧一聲笑出來。

　　女孩的笑聲驚動了胖虎，她喉嚨咕嚕幾聲後轉醒，睜眼看到男孩和女孩正滿臉笑意的望著自己，忍不住問道：「什麼事這麼好笑？」

　　「沒事。」男孩一本正經的說道：「我們是在笑地理輝，他的襪子一隻長一隻短。」

　　胖虎抬頭看了一眼講台上的老師，跟著哈哈笑道：「真的耶！」

　　男孩回顧對女孩微笑。女孩回看了男孩一眼，覺得他的心眼真夠壞了，卻又忍不住暗暗欣賞他的反應。

　　他為什麼要跟我說話？我不是很古板無趣嗎？下課後，這些問題在女孩的腦袋裡打轉，她的腦海中浮現男孩的笑容，他在日光燈管下閃閃發亮的牙齒，他身上的氣味…。女孩用力的搖頭，立刻就將這些念頭驅逐，並告誡自己千萬別再觸碰這些無聊的問題。她對自己說，這哪有什麼？那傢伙也不過只想找個人分享關於胖虎的玩笑而已，而我只是恰好坐在他的附近，像「他們這種人」任是誰都可以自然的交談，就算是對不熟的同學也一樣，千萬別再像個花痴一樣，人家跟妳講兩句話就一直在揣摩人家的心態。

　　理智越是這樣想，思維卻不受控制，女孩的目光不自覺的追隨男孩的身影。

　　男孩有一頭捲曲凌亂的頭髮，臉上佈滿丘狀的青春痘，但是五官很深遂，所以有人開玩笑喊他是「蘇美人」，因為他長得跟歷史課本的某一張插圖一模一樣。他很高，雖然不胖，但身形很厚實，他的背影像一堵牆，遮蔽了女孩所有的視線。他很愛笑，笑聲很爽朗，讓女孩會聯想到遊牧民族。而且，女孩最新觀察到，他的眼睛其實很好看。

　　會有這樣的發現是因為男孩最近回頭的次數實在太過頻繁，自從那堂地理課之後，男孩常常找女孩聊天，內容五花八門，從便當的菜色到同學的八卦。有時候胖虎也會插上幾句話，男孩表面上一樣跟胖虎有說有笑，背地裡卻常常跟女孩偷偷說幾句胖虎壞話，女孩常被男孩逗得忍俊不禁，心情卻頗為複雜。一方面覺得男孩很不應該，內心深處卻因為男孩擺明與她親近而竊喜。

　　漸漸的，他們三個人發展出一段奇怪的友誼。他們常在課堂上天南地北，數度聊到講台上的老師大動肝火出聲斥責。但下課鐘響之後，三個人卻又形同陌路，男孩有男孩的朋友，女孩有女孩的朋友，而胖虎依然形單影隻，到哪裡都是一個人。

　　「我喜歡上他了嗎？」夜晚，女孩熄了檯燈，躺上宿舍的床上凝視著天花板，回想著當天與男孩聊天的內容。

　　「找女朋友一定要找漂亮的。」男孩對女孩說。

　　「哼，漂亮不見得個性會好啊。」女孩不以為然道。

　　「是沒錯，但是不漂亮的個性就一定很好嗎？也不一定吧？」男孩道。

　　「這樣講也對。」女孩無法反駁。

　　「所以囉，既然沒有一定，為什麼不選漂亮的，萬一個性不好至少還有…，呵啊～～還有那個…。」男孩打了個呵欠，伸伸懶腰。

　　「外表漂亮。」女孩點點頭，把男孩的話接完。

　　女孩仔細辨析男孩講這番話時自己的心態，她確定沒有因為自己其貌不揚感到心酸，應該表示男孩在自己心目中其實也沒那麼重要，頓時感到安心不少。正當鬆了一口氣的同時，忽然想到其實男孩口中說的那種女孩，不就真的存在嗎？

　　男孩的女朋友也是同班的同學，一個嫻雅文靜的美麗女孩。印象中她總是斯斯文文不太愛說話，這一點跟女孩自己有幾分類似，但不知道為什麼，那女孩身邊總是圍繞著許多主動與她親近的男女同學，不像女孩只有零星幾個勉強稱得上朋友的同伴。難道正如男孩所說，是外貌上的差異造就如此不同的境遇？

　　為什麼到現在才意識到他有女朋友？女孩感到不可思議。他們是班對這件事早在男孩回頭與她聊天之前就已經沸沸揚揚，但在那之前，那只是一件同學間的無聊八卦，但沒想到有一天，自己居然跟八卦的男主角這麼聊得來，女孩喟嘆道。但是為什麼他的女朋友似乎不太介意？而他，在與自己暢聊的同時對女朋友也沒有一絲愧疚嗎？

　　想太多，女孩冷笑了兩聲。別忘了還有胖虎呢！在他心目中我也許比胖虎好一點，但大概也相去不遠吧？胖虎是不會構成他們之間的威脅的，相信我也是。女孩越想越覺得自己很可悲，但轉念一想，自己對男孩的女朋友非但沒有半點嫉妒或敵意，還完全沒意識到呢，這不就是沒有喜歡上男孩最佳的證明嗎？

　　就是很純粹的朋友關係而已嘛。女孩覺得自己想通了，瞬間豁然開朗，把被子拉高蓋得緊實，帶著甜笑進入夢鄉。

　　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，第三次段考結束了，眼看就是令人期待的寒假，但對這些考生而言，無所謂什麼假期不假期。結業式當天，女孩的班上進行這學期最後一次換座位，隔天寒假輔導開始，就按照新的位置就坐。

　　女孩悵然若失，雖然座位仍是按成績高低自由選擇，但她沒有理由選男孩身邊的位置啊，那樣太刻意了。女孩默默回歸和朋友們坐在一起，看著男孩成功與自己的死黨座位相鄰，兩人擊掌慶賀，不知道為什麼，女孩覺得全身無力，彷彿不斷下沉下沉下沉…。

　　追尋男孩的身影，彷彿成為女孩唯一的反射性動作，她看著男孩和朋友在走廊上嬉戲打鬧，看著男孩上課時轉筆的小動作，看著男孩午休時間時趴在座位上睡覺，如丘陵般高大的身軀起伏不定。而且她還發現原來男孩並不會二十四小時和死黨膩在一塊，在他神秘消失的時間，女孩偶爾會在走廊的盡頭或靠近頂樓的樓梯間這類人跡罕至的角落，發現兩個似曾相識的身影。

　　我是怎麼了？不就已經確定是朋友了嗎？女孩很氣自己，又有點頹然喪志。

　　唯一讓女孩感到些許安慰的，是男孩三不五時會對她比普通同學親暱的態度。「借我那隻藍色的彩虹筆。」男孩的字條越過半個教室，到達女孩的桌上。收到字條的女孩抬頭望向教室的另一端，只見男孩咧著嘴對她微笑，女孩故意白了男孩一眼，尋思：「之前他坐我前面的時候都習慣把這隻筆佔為己有，想不到換了位置之後還會想到它。」一想到這裡竟然又是心酸又是甜蜜。

　　春天的太陽成功的穿越寒風的惡勢力，給大地傳達一絲暖意。難得有這樣和煦的天氣，連大考逼近都很難壞了這些考生的好心情。女孩站在教室的後陽台，她沒看到潔白的雲飄移過蔚藍的天空，她的視線裡只有籃球場上打籃球的同班男同學。

　　這時候有個同學企圖上籃，男孩卻一把從後面抱著他，拉扯下那同學的褲子被褪了下來，露出內褲。「幹！」那同學一邊急忙把褲子拉上一邊惱羞成怒的罵道，男孩和其他同學一齊放聲大笑，那笑聲是如此歡暢，毫無憂煩。

　　女孩跟著噗哧一笑，尋思：「男生好像都很愛打球的樣子。」過了一會，一陣風吹來，女孩打了個冷顫。不知是否因為曬太陽曬太久，女孩感到有些頭昏，因此她離開了陽台，到飲水機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溫水，剛啜飲了兩口，朋友找她一起上福利社，於是她放下水杯，打算回來再喝。

　　沒想到再摟著一包方塊酥和一條曼羅珠回到教室，眼前所見竟讓女孩驚嚇不已。

　　汗水淋漓的男孩坐在女孩的座位上，正大口大口的猛灌女孩剛擺在桌上的那杯水，喉嚨正隨著喝水的頻律發出咕嚕咕嚕聲。

　　「妳回來了喔。」男孩瞥見女孩回來，對她展開天真無邪的笑容：「我口好渴喔，借我喝一下。」

　　女孩的世界在旋轉，她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：「那我喝過耶！！！！！！！」但她沒有那麼說，冷靜了兩秒，她調勻了呼吸，沉著臉說道：「我也口很渴耶，你把它喝光了，我要喝什麼呢？」臉上的肌肉太僵硬了，女孩看起來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樣子。

　　「啊，對不起。」男孩一臉抱歉，但隨時靈光一閃，把水杯遞向女孩，說道：「還剩下兩口，不然妳先喝吧！」

　　（啪！）女孩感覺腦神經乎瞬間斷掉了，她完全無法正常思考，傻愣愣的盯著男孩手上的水杯，剩下的液體在裡面搖啊晃啊。

　　抬頭一瞥，卻見男孩一臉促狹的表情，剎那間清醒了許多。（「原來是故意捉弄我！」）女孩心中有氣，一個念頭閃過腦袋，她不假思索的付諸行動。

　　她突兀的接過男孩手中那杯水，卻又立刻把杯子堵到男孩的嘴邊去餵他，說道：「既然你已經喝了，不如把它喝完吧。」

　　女孩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男孩一時間愣住，但他所受的驚嚇還不及女孩，她被自己大膽的動作嚇到不知所措，心臟砰砰砰的劇烈跳動，不斷的自問：「這到底怎麼回事？我是怎麼啦…。」

　　就在這個尷尬的瞬間，男孩的嘴角牽起一抹莫可名狀的笑容，他盯著女孩瞧，開始從容的吞水。

　　只是短短幾秒的事情，卻猶如好幾世紀一樣漫長。透過杯子，女孩明顯感覺男孩嘴唇的律動，猶如電流一樣傳導至女孩身上。女孩的視線無法從男孩的眼神中抽離，他的眼神如此坦率、明亮、而且灼熱…，女孩感到握著杯子的手酥麻了，隨即的連全身也開始無力。

　　當最後一滴液體被男孩嚥下，女孩默默地把杯子放下，兩人之間一時無言，過了一會，女孩說道：「喝完了，你再去倒一杯還我吧？」

　　「喔，好啊！」男孩已經恢復正常，他拿了空水杯離開，女孩卻仍是呆立在原地。不知什麼時候男孩盛水回來，對她說道：「水在這裡，我先走囉。」女孩失魂落魄的坐回位置上，望著桌上滿滿一杯水發呆，突然一個念頭出現：「啊，他有沒有洗過杯子啊？」

　　剎那，女孩的臉頰又猶如燙熟的章魚。

　　在那之後，女孩感冒了，暫時從宿舍返家休養，女孩猜想大概是那天在教室陽台吹風吹太久了。

　　昏昏沉沉睡夢當中，女孩受到許多支離破碎的夢境的打擾。有時候是很片段的畫面，一張濕潤的嘴唇，或一臉促狹的笑容。但有時候卻是不連貫的場景，遠遠看到頂樓的樓梯間一對擁吻的男女身影，忽然場景一換，女孩忽然發現自己就在男孩的面前，男孩拿著水杯，對她笑道：「妳很渴嗎？要不要我餵妳。」然後那張濕潤的嘴唇就朝著自己逼近…。

　　再回到學校已經是好幾天後的事情了，女孩忽然瞥見教室另一端的男孩戴著口罩正在咳嗽，一時間一股強烈的情緒湧上心頭，不斷變大、膨脹，女孩覺得如果再不宣洩自己就要爆炸了。

　　「哈哈哈哈哈哈。」女孩突然發出一陣突兀的大笑，導致附近的同學都被嚇了一大跳，有人瞪著笑得不可扼抑她低聲道：「是鬼上身了齁？」女孩對著那同學做出一個道歉的手勢，卻仍是無法克制自己，到最後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。

　　時間的速度是很主觀的，當身置負面情緒當中時，往往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，但是一旦開始有所期待，時間卻又飛快流逝，頭也不回的直奔到結束的那一刻。

　　畢業典禮當天晴空萬里、艷陽高照，比過去任何一個日子還要炎熱。典禮會場是在新落成的體育館，但空調還沒安裝，在場的不管是畢業生還是在校生，處處可見有人拿著流程表或著是畢業歌歌詞搧風納涼，但顯然是徒勞，完全無法撼動體育館內令人難以忍受的酷熱。

　　當管樂隊奏起離歌時，女孩瞥見好幾個同學已經紅著眼眶開始啜泣，心道：「幹嘛哭？又不是從此不能見面？」事實上，畢業典禮的隔天就有一場模擬考，而學校也規定他們必須返校自習直到聯考前一天，所以雖然是畢業典禮，女孩仍感受不到難分難捨的必要。

　　但分離已經成為定局。畢業典禮隔天那場模擬考好多同學缺考，女孩在驚訝之餘，這才恍然大悟，原來從領了畢業證書那刻開始，學校對他們的約束力已經消失了，就算不來考模擬考也已經無法再記他們曠課或要求補考什麼的，他們已經是貨真價實的畢業生。

　　一想到這裡女孩有些悵然，但她還是循規蹈矩的每天到學校看書，但到校的同學一天比一天少。直到有一天，教官到女孩的班上，要他們移到圖書館去看書。到班人數不到一半，教室卻開整天的燈，太浪費能源了。

　　學校圖書館的書桌是兩張兩張相對併在一起，並各自有檯燈，比起教室的位置私密性強，也安靜多了。但女孩還是想念原本那間教室的，在那裡承載她高中時期所有的回憶，而且她也有點難以承受每天見面的同學越來越少的狀況。

　　其實女孩很清楚自己不願意面對的恐懼，她害怕男孩不來的那天遲早也會來臨。

　　「嗨。」有一天，女孩發現坐在她對面的竟是男孩，看到女孩的那一刻，男孩笑著向女孩打招呼。

　　「不知道胖虎在哪裡？」時光彷彿倒流到他們座位相鄰的那時候，男孩與女孩如老朋友一般聊天交談著，女孩不知為何忽然想起胖虎，開始左右張望，想找找看胖虎是坐在哪個角落，或者早就已經不來學校？

　　「我和她上個禮拜分手了。」女孩一愣，轉頭看著男孩，可是男孩卻托著腮幫子望著窗外，彷彿喃喃自語，口中『她』當然不是指胖虎。

　　女孩不知道該回什麼話，沉默一陣子之後，兩人恢復各自埋首書堆的狀態。但事實上女孩內心澎派洶湧，心亂如麻，根本一個字都讀不進去，有股衝動正在撞擊她的理智，忽然間，她嘴一抿，心一橫，豁然起身。

　　男孩被女孩的悄然而至嚇了一大跳，但他更異訝女孩一臉毅然的表情。女孩深吸了一口氣，鼓起勇氣說道：「我會努力讓自己變漂亮的，到時候你願意跟我交往嗎？」

　　男孩呆了半晌，但隨即展開一個女孩從所未見的燦爛笑容，甚至連眼角都笑瞇出幾條紋絡。

　　「我想想看喔。」男孩裝模作樣的皺起眉頭，說道：「妳知道嗎？如果對象是妳的話，也許不用長得漂亮也沒關係。」

　　女孩脹紅了臉，但仍目不轉睛的凝視著男孩。　　

　　這個夏天對女孩和其他十幾萬考生而言，都是人生中劇烈起伏的一個時期。短短兩、三個月之間接連經歷了聯考、放榜、大學入學。等到上了大學以後，又是人生新的一頁，這些長期被中學教育禁錮的靈魂，終於得以在大學殿堂裡呼吸到自由的空氣，展開他們年輕的翅膀恣意翱翔。

　　男孩的最後那番話，並沒有成真。

　　得知男孩最後的消息是在學校榜單的網頁裡，女孩考上東部國立大學，男孩錄取中部某所私校，兩校當中剛好橫貫著一座中央山脈。因為忙碌，同時也出於某種關係自尊的因素，女孩很少憶起高中這段往事。多年之後，偶爾回首自己這段心路歷程，女孩自己也承認那是一種特意的遺忘，當男孩的身影不經意的浮上心頭，女孩總是立刻做別的事轉移自己注意力。就像是潘朵拉的盒子一樣，女孩很擔心自己萬一不小心深入細究，曾經那些期待落空、羞窘、失望、傷感、覺得丟臉種種複雜的情緒又會像毒蛇一樣昂然竄起，又把自己的心囓咬出斑斑血跡。

　　上大學不久女孩也交了男朋友，但始終沒有變漂亮，還是跟高中時期差不了多少，一樣平凡、無趣、不起眼、容易隱沒在人群當中。

　　變漂亮的人是胖虎，女孩從高中的同學那裡輾轉得到一些消息，胖虎上大學不久後急遽暴瘦，不知道為什麼連儀態都優雅起來了，而且變得很會穿著打扮。在一次同學會裡，女孩根本不認得眼前那位高挑亮麗的時尚美女就是胖虎，倒是胖虎很大方的先跟女孩打招呼。同學會進行的同時，胖虎滔滔不絕的跟女孩分享關於整骨調整骨盆矯正外八的經驗，女孩卻心不在焉的一直回想高中時期那個胖嘟嘟笑呵呵女孩的模樣，一時之間有種錯亂的感覺。

　　但外表的改變並沒有給胖虎帶來一帆風順的人生。大學畢業後不久女孩就接獲噩耗，胖虎自殺了。

　　由於工作的緣故女孩並沒有去送胖虎最後一程，事後聽那些專程去弔唁的同學轉述，胖虎因為感情因素得了憂鬱症，當她身亡的時候，瘦到只剩下三十幾公斤，簡直像皮包骨一樣。女孩慶幸自己沒有去葬禮，她一點都不想看人家所形容那具躺在棺槨裡那具憔悴單薄的遺體。在她的心目中，胖虎永遠都是那個在地理課上睡得一塌糊塗，嘴角掛著口水，又胖又傻的模樣。

　　夏日的天氣像是少男少女的脾氣一樣，一會烏雲密佈、氣悶潮濕，一會突然又嘩啦嘩啦下起暴雨，但這雨總是下不久，沒一會烏雲褪去，太陽重新露臉，天空也被洗刷的更加湛藍乾淨。

　　雨後的下午，凉風徐徐吹來，減少了幾分暑氣。難得忙裡偷閒的時刻，女孩為自己泡了杯濃茶，上網為晚餐找資料。

　　忽然有個視窗跳出，有人在msn上傳訊給她。

　　「妳會參加同學會嗎？」是男孩，那個塵封在憶記深處的人物。

　　「我不會去，沒有空。」女孩答覆道。

　　「是因為工作？」男孩再發問。

　　「不，因為要帶孩子。」女孩轉頭望了嬰兒床一眼，娃娃睡得正熟，呼吸勻稱。

　　「妳結婚了？」這次發問的很迅速，似乎頗為驚訝。

　　「是。」女孩老實的回答道。

　　「好酷喔。」男孩道，句末又加了一個哈哈的笑臉，接著他又傳訊：「妳知道嗎？如果是妳，我一點都不意外，妳是我認識過最神奇的女孩。」

　　女孩嘴角牽起一抹微笑，找個藉口下了線。

　　啜了一口濃茶，女孩起身活動一下筋骨，望向窗外。